我悄悄蒙上你的眼睛

我周二下午刚从青岛回来，就接到Mary的电话，约我周三去喝咖啡。“这个嘛，我……”“我刚从老家带了一串大蒜给你，自家种的，尝尝吧。” “好好好，我有空！”我这些朋友实在太坏了，每次都用大蒜来堵我的嘴。

周三天气挺好的，有点热，不如青岛的海风吹着那么凉爽。我提前半小时来到约定的咖啡馆，路过一家小店，里面飘出很熟悉的歌声：我悄悄地蒙上你的眼睛，让你猜猜我是谁。从Mary到Sunny和Ivory，却始终没有我的名字…… 这老板还挺怀旧的，我上一次听这首歌，是十几二十年前，当时用的是磁带和收录机。

我找了个位置坐下，大约二十分钟之后，Mary进来了，手里提着一串大蒜，香气扑鼻。我待她坐下，主动伸手接过大蒜，“你看你，一起喝喝咖啡，你带什么礼物啊。”我一捏一闻，果然是好蒜。

“Mary，你这次出差……”“Neil，我改名了，以后请叫我Sunny。”“这什么情况？你做外贸两年半，我认识你两年半，Mary已经是你第六个名字了，怎么又改？你不怕客户认不出你？”“我就是怕客户认出我，不再跟我做生意。”原来，Mary，算了，从现在开始叫她Sunny。原来，Sunny最近搞砸了一个单子，客户非常生气，指责她不讲信誉，以后都不会再跟她合作，客户还准备动用自己的商会背景，封杀Sunny和她的公司。

“Neil，我算是看透了，我干了两年多，连一个固定的名字都不能用。就算没有换行业，我还是一点积累都没有，今天叫Mary，明天叫Sunny，后天又是另外一个名字。我出去跟客户谈，我都没底气，要刷脸都没资本啊！”Sunny喝了一杯咖啡，叹了一口气。“你想过出现这种问题的原因没有？”我剥了颗大蒜放嘴里，看着Sunny道。“我最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，想着自己不能再这样过下去了，好好总结了一下原因。”Sunny讲的原因，我记录如下，以第一人称描述：

一

刚毕业的时候，我不懂事，收到一家外贸公司的offer我就屁颠屁颠去了。干了两周，我发现了一个很可怕的事实：这家公司是一家彻彻底底完完全全的骗子公司！公司用绝对的低价诱惑客户，收到钱之后就不再跟客户联系。骗了几个客户之后，公司换个名字，业务员换名字，再去骗其他客户。我当时有谈成一个客户，收到钱之后，老板告诉我，接下来就没我什么事了。我还想着去工厂跟踪进度，监督验货，把服务做好，让客户满意。可是，老板一直不谈发货的事情，客户打电话给我，说要杀我全家。我当时被吓到了，天旋地转，痛恨自己成为了骗子的帮凶，甚至说我自己就是一个骗子！当时一个弱女子，又不敢去报警，只好辞职离开。我后来去了同行业另外一家正规公司，这段黑暗的历史被埋在心底，我也换了一个英文名。

二

公司不重视质量，客户投诉之后置之不理。作为一个外贸业务员，我也没有很好地为客户争取，保护他们的权益，或者说争取了，无果。我去过一些公司，老板对业务的唯一要求就是把货卖出去，只要钱到手，后续的问题就是能拖就拖，拖到客户力竭。当时有一批货出了很严重的问题，客户损失很大，还得罪了终端客户。客户发邮件给我，老板看完之后，只淡淡地说了一句：别理他，过段时间就没事了。过段时间确实就没事了，我们永远地失去了这个客户。我在这家公司工作一直没有成就感，推销的时候也没底气，我觉得自己的产品不好，一定会出问题，出了问题公司一定会撒手不管。煎熬了半年，我辞职了。辞职之后，我又换了一个英文名。据说我走之后，有新人去联系这个客户，被臭骂了一顿。可想而知，这个客户的怒气有多大。

三

自己的沟通能力，思维能力太差，没有给客户提供解决方案，导致了不必要的损失。有一次，因为文件上的一点问题，我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，想着蒙混过关。结果到了目的港，客户没办法清关，花费了很多时间和精力才搞定。还有一次，因为包装印刷的问题，我没能坚持自己的原则，贸然发货，让客户蒙受了损失。这样的问题实在太多，我一直疲于奔命，但是结果总是不好。我只能一次又一次换英文名，换个身份去跟客户接触。我不知道我在客户心目中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，如果我是客户，我想，我绝对不会和这样的人合作。

整个谈话的过程挺沉闷压抑的，看得出来，Sunny很沮丧。“Neil，你知道么？我在这一行毫无信誉可言，我就是nobody，甚至比nobody还不如。如果我用同一个名字，估计圈里早就给我贴上骗子，垃圾的标签了。我用我的信誉换回了什么？一个月几千块钱的底薪，几万块的提成？我看着客户一个一个流失，我看着自己越来越堕落，我真的很讨厌自己。”

“Sunny，恭喜你，正如你的名字一样，阳光已经照到了你的心里，黑暗的领地越来越小。未来，我会看到一个自信，为自己的工作感到自豪的Sunny，微笑着跟客户说：‘你好，我叫Sunny，我做这一行十年了，二十年了，希望我们能合作共赢，让世界更美好。’”

Sunny抬起头，眼睛里似乎有些疑惑，片刻之后发出了奇异的光彩。“谢谢你，Neil！”

我们结账之后，一个向左，一个向右，我哼起了那首歌，或许只有我自己才能听到：你悄悄地蒙上我的眼睛，要我猜猜你是谁。从Mary到Sunny和Ivory，就是不喊你的名字……